位于石景山南麓的首都鋼鐵集團舊址。2011年1月14日，這個十里鋼城不再濃煙滾滾。

具有90多年歷史的首都鋼鐵集團進入了全新的轉型發展階段。

和全國許多地區一樣，近年來，京津冀地區的一些城市正面臨“增長的煩惱”。

京津冀是我國華北地區一個快速發展中的經濟集群，總人口1.3億，2014年GDP約占全國的10%，是帶動中國經濟發展的第三增長極。但同時，我國10個空氣污染最嚴重的城市中也有8個位于這一地區。

“正如今天河北省以全球鋼鐵制造中心聞名一樣，半個世紀以前，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匹茲堡也被稱為世界鋼都。”保爾森基金會主席亨利·保爾森說，但由于污染嚴重，匹茲堡也曾經歷了艱苦的轉型。

保爾森介紹，匹茲堡轉向其他行業尤其是計算機科學、機器人及醫療健康等領域，成為美國鐵銹地帶城市綠色轉型的典范。

近日，保爾森基金會發布了題為《中國的新機遇：可持續經濟轉型——如何筑建京津冀在轉型中的領先地位》(下稱《報告》)的研究報告。

京津冀“增長的煩惱”

環保部發布2015年第三季度重點區域和74個城市空氣質量狀況顯示，按照城市環境空氣質量綜合指數評價，空氣質量相對較差的后10位城市(從第74名到第65名)依次是邢臺、唐山、邯鄲、濟南、衡水、鄭州、保定、廊坊、石家莊和成都。

《報告》稱，“有明顯跡象表明，空氣質量正對京津冀地區人才去留產生影響。”

具有標志性符號的首都鋼鐵集團煉鐵廠3號高爐。

首鋼廢棄的廠區內，依舊生機盎然。

全國許多地區一樣，近年來，京津冀地區的一些城市正面臨增長的煩惱。

《報告》指出，“因為他們長期過度依賴如鋼鐵這類高污染的重工業，現在又要擺脫這種發展模式。而另一些城市，由于及早開始多元化經濟發展，早期就推行諸如太陽能和風能等全新的低碳技術，目前正處于相對優勢地位。”

近年來，曾任美國財長的保爾森多次走訪京津冀各城市，并就這些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問題進行調研。他對記者說，京津冀是一個多元化的地區，既有擴張中的城市、快速城鎮化的郊區和農村地區，也有河北省這樣的鋼鐵工業重地。

保爾森基金會研究發現，京津冀地區的經濟結構如今一分為二：北京和天津的城市經濟相對集中于服務業和政府，經濟較落后的河北省嚴重依賴于工業。

其中，河北省GDP中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分別占6%和41%。截至2012年，兩大產業約占河北全省總就業率的三分之二。省內的主要制造業為鋼鐵，建筑材料包括水泥、玻璃等也占據重要地位。僅這三大行業即占河北省GDP的大約三分之一。河北也是中國最大的鋼鐵制造省份，占2014年全國鋼鐵產量的28%，每年的鋼鐵產量超過世界第二大鋼鐵生產國日本。

保爾森基金會和清華大學此前的一項合作研究稱，中國，尤其是京津冀地區，有充分理由把治理污染的重點放在提高工業、建筑和交通的能效上。測算結果顯示，對重工業城市(如石家莊、保定和唐山)而言，鋼鐵行業減排30%將使空氣質量改善3.5%(考慮所有污染物)，效果遠超其他行業。在某些情況下可實現到2030年PM2.5排放減少52%，二氧化碳排放減少41%的水平。

從能源構成來看，河北省嚴重依賴化石燃料，90%的電力源自燃煤發電，煤炭、玻璃和冶金行業幾乎都以煤炭為唯一燃料。可再生能源在河北省的能源構成中只占很小一部分。河北省到2015年的風電裝機容量只有9吉瓦，而到2015年9月，全國風電裝機總容量已經超過105吉瓦。

河北省鋼產量

2014年河北可再生能源總裝機容量與其他省的比較

由于重工業是京津冀地區經濟的核心，提高工業效率和促進經濟轉型的政策勢必產生深遠的影響。

“雖然有人認為，減少工業排放的唯一方法是抑制經濟增長，但事實上，減排與發展經濟完全可以相互促進。”《報告》分析說，工業部門增效不僅可以減少排放，以及相關的宏觀經濟成本，而且可以通過減少燃料支出來節約開支。為增效而進行設備升級還可以減少維修支出并延長設備的使用壽命。

研究認為，由于中國包括京津冀在內的許多地區的經濟過度依賴重工業和投資，因此向服務和消費行業過渡不但具有減排潛力，還可以促進經濟多元化發展及長期增長。

匹茲堡的減排經驗

“中國面臨著獨一無二的現狀和挑戰，但國家領導人和學術界都承認，世界其他地區和城市擺脫對制造業和固定資產投資的依賴，實現轉型和減排的經驗可以為中國帶來啟示。”《報告》作者之一、保爾森基金會負責氣候變化和可持續城鎮化項目的副主席成可黛說，美國鐵銹地帶的案例，提示世界各國要避免重蹈覆轍。

鐵銹地帶位于美國東北部地區，上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由于工業衰退而出現了嚴重的失業現象。鐵銹地帶的城市匹茲堡在上世紀70年代因為鋼鐵行業的崩潰陷入衰退。

匹茲堡坐落在幾條流入密西西比河、俄亥俄河和五大湖的小河流的交匯處。背靠阿巴拉契亞山脈，與東海岸及大西洋分隔。在貨運還主要依靠河流的年代，這種地理優勢使其成為19世紀和20世紀美國中西部的工業和制造業中心。

匹茲堡地區發現的煤層為工業生產提供了廉價燃料，帶動了20世紀初匹茲堡工業的崛起。到1910年，美國全國60%以上的鋼鐵是由匹茲堡生產的。

匹茲堡各領域就業比例變化(1990-2014)

但隨工業化的發展，污染接踵而至。《報告》介紹，匹茲堡在20世紀中期因嚴重的空氣污染而惡名遠播。由于工業煙霧籠罩，白天也不得不打開路燈。1948年，在匹茲堡市郊的多諾拉小鎮，一場極為嚴重的煙霧事件造成20人死亡以及半數居民生病。

經濟和環境的現實迫使匹茲堡轉向其他行業，尤其是計算機科學、機器人及醫療健康領域，尋求21世紀的經濟增長點。

1990年至2013年期間，在大匹茲堡都市區增加了近11.8萬個就業機會，目前的勞動力市場已非常多元化，僅7.7%的勞動力從事制造業工作(遠低于1990年的12.6%)，而教育、衛生和商業服務等知識經濟行業的從業人員遠遠超過四分之一。如今，入駐匹茲堡的企業包括谷歌、蘋果、微軟、英特爾、甲骨文和雅虎等公司。

“在匹茲堡，鋼鐵行業的突然崩潰為迅速重組創造了空間。”成可黛說，匹茲堡之所以早于底特律及其他城市開始復蘇，是因為鋼鐵行業崩潰得更早更徹底。而底特律的領導層在遠離他們的優勢產業，也就是汽車制造業時，意志不夠堅定。

匹茲堡成功的關鍵是什么?克利夫蘭州立大學人口動態中心研究員Jim Russell認為，其中之一就是“匹茲堡利用了強大的教育機構來鞏固新的經濟發展。”

在匹茲堡，大學院校是東道主，歡迎新企業加入，并將它們介紹給研究、開發、技術部署、教育和服務行業的其他企業。與這種方法相對的是“派對生命力”戰略，按照這種戰略，大學院校力爭為所有研發把關，控制本地經濟的準入，只讓合作伙伴公司進駐。

公私合作是匹茲堡當地成功的另一個關鍵因素。匹茲堡政府與私營領域攜手合作，將城區改造為新技術區，翻新了市中心的納貝斯克(Nabisco)舊廠區，改造成技術和醫療企業孵化區。如今，匹茲堡的醫院和醫療中心所雇用的員工總數比鋼鐵工業鼎盛時期還要多。

“沒有環境治理，匹茲堡的復興絕對不可能發生。”Jim Russell說。

保爾森表示，借鑒匹茲堡等城市的轉型經驗，保爾森基金會明年將對京津冀地區幾個行業進行深入分析，并提出具體的轉型戰略建議。

能源和環境政策需結合

“工業經濟的轉型是中國實現環境目標的關鍵。”保爾森說，中國在清潔能源技術的許多領域都已經走在世界前列，京津冀地區也同樣有潛力發揮帶頭作用。可持續的經濟轉型不僅是京津冀地區的必要之舉，也是完全可以實現的目標。

《報告》認為，當下最嚴峻的挑戰之一是如何找到新的經濟增長模式，同時維護環境的可持續性。對中國來說，空氣污染正在危害公眾的健康和生活質量;而氣候變化則危及中國的未來。“這并不是單純的環保問題，而是關系到中國經濟和長期繁榮的重大威脅。”

《報告》指出，“中國經濟發展到當前階段，已經開始受阻于環境污染。”大多數中國大城市的污染程度遠高于國際衛生專家認為可接受的水平。

環境保護部此前公布的監測數據顯示，2014年74個大城市中僅有8個達到國家空氣質量標準。

傳統觀點認為，放松監管會吸引企業。事實上，許多地方政府官員也這么認為。但保爾森基金會的研究顯示，“這種說法其實站不住腳。從國家層面來看，勞動力成本和資本成本等因素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

《報告》舉例說，在東北，重污染產業當初興旺的部分原因是資金成本相對低廉、建設速度快、國有企業融資條件優惠等因素，并沒有多少海外企業因環境監管寬松而受到吸引。而這樣的快速發展已導致鋼鐵、玻璃和水泥行業的產能過剩。

保爾森基金會的研究成果認為，更加嚴格的環保法規不僅可以推動創新，也有助于提升企業的競爭力，因為企業會加大教育、培訓和早期研發投資。再加上設備現代化投資，就能降低勞動力和能源成本，產生長期的經濟效益。

“美國電力行業就有這樣的創新實例。”《報告》介紹，上世紀90年代，由于美國的二氧化硫排放法規日趨嚴格，刺激企業開發了更廉價、更有效的洗滌技術，使用排放量更低的新混合燃油。

保爾森說，雖然有人認為清潔能源創新限制了其他領域的投資，如2005年至2014年國際原油價格上漲，從促使汽車行業研發資金從傳統發動機領域轉向電池和混合動力領域，但這種轉移有可能催生全新的技術發展路線。

在保爾森看來，能源和環境政策的結合可以推動長期發展，并且創造新的工作崗位。